来源:学习力教育智库 作者:佚名
在与高年级同辈群体的日常抗争中为保护弱者的个体权利而建立的“兄弟帮”,在升入高年级后则逐渐变成了属于强者的封闭化“利益集团” “灰色经验”正是在这种非正式的“师徒制”关系结构中被不断复制、扩散和发展,从而不断累积和沉淀起学校一届又一届群体性与规模性的反学校文化 以“兄弟帮”为代表的各类非正式群体在底层乡校中的流行,事实上绝不能仅仅简单归因为底层孩子们青春叛逆期的普通社会行为 7月30日,教育部在官方网站上发布《2014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全国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人数为1.38亿,其中农村留守儿童和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数已分别达2075.42万和1294.73万。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总数已占到全国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人数的四分之一。 注定成为未来中国脊梁的底层孩子今天的日常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笔者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课题《中国城镇化进程中西部底层孩子们阶层再生产发生的日常机制及策略干预研究》,深入到中国西部一个偏远村落——四川芥县雍村所在的云乡九年一贯制学校中展开了为期两个半月的田野工作,微观揭秘乡村底层孩子们所不为外知的日常“江湖”。 寄宿制学校如何成为诞生少年帮派的土壤 云乡九年一贯制学校是一所寄宿制学校,全校200名学生来自云乡不同的村落。4年前,德育主任邓老师兼任生活教师,负责分配宿舍。第一次,他按照同班同学关系来统一编宿。邓老师认为,这种基于同班同学正式组织关系上的编宿,有利于舍友间形成群体内更为牢固的信任关系,并防止宿舍内打架、盗窃等恶性校园事件的发生。 事实上,被编于同一宿舍或相邻宿舍中的学生们确实能够因为同班同学关系而显著降低在学校内住宿的陌生感和不安全感,也能够减少宿舍内群体间发生暴力冲突与财物丢失等事件。但邓老师将这种“同班同学型”的编宿方式效果想象得过于完美。 很快邓老师就发现不良后果:该编宿方式更容易发生团伙内部的共同违纪行为,例如熄灯后不同宿舍同班同学相互间可能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可以长时间聊天、打牌、喝酒、翻围墙出校游泳或打游戏等等;也更容易发生团队之间的相互违纪行为,例如高年级学生经常欺负低年级的学生,如强迫低年级学生给自己打水、洗衣、倒水;强迫低年级学生夏天在生活老师没在身边时到自己宿舍给自己扇风,冬天则将低年级学生的被子强行抢来自己盖,而低年级学生只能两人甚至三人挤到一个床上彼此取暖睡觉等。 为了抵御高年级学生的欺负,低年级学生则施展各种“弱者的武器”以示对抗。其中一项就是建立所谓的“小帮派”,在小范围内集体抗拒个体化的高年级学生,但“小帮派”很快也进一步刺激高年级学生组成“大帮派”来予以集体镇压。镇压的结果是进一步固化了“小帮派”内部紧密型的共同体关系,从而使“小帮派”逐渐突破宿舍和班级的组织边界而汇合为反高年级学生欺负的“巨型帮派”。 在“同班同学型”的编宿方式实施半年之后,邓老师明显察觉到宿舍中灰色“帮派文化”形成的雏形,于是试图通过用“再编宿”的办法予以瓦解。 第二次邓老师采取了“局部混合型”编宿的方式,即,将八九年级那些爱违纪的学生分散到一到七年级学生的宿舍内,越调皮的学生编到越低年级的宿舍中,以此削弱这些学生在宿舍内的共同语言,进而减少违纪行为的发生。 可是不久后邓老师又发现,这些调皮的学生渐分化为两种极端:一种是高年级学生群体性恶性违纪行为确实有所减少,对同宿舍的低年级学生也没有欺负,反而在宿舍外成为这批低年级学生的保护者;但低年级的学生却在这种保护中形成对高年级学生的榜样崇拜,高年级学生的所有日常行为都被他们有意识地模仿,比如不再群体恶性违纪的高年级学生会不断私下个体化违纪,比如高年级学生晚上会偷偷抽烟、喝酒,而低年级的学生们也在榜样模仿中学会了此类恶习。这对于生活老师紧缺的云乡学校而言极难被发现。 另一种则是高年级学生更合法且便利地成为所在宿舍里的“国王”,低年级的学生们无疑成为高年级学生实施各种违纪行为的具体执行者。当老师发现这些违纪行为时,总是用面带戏谑的表情回应老师:“这与本人无关。” 在实施“局部混合型”编宿方式一学期以后,邓老师又坚决将宿舍编排回归到“同班同学型”的方式之中,仅有极个别具有正能量效应的高年级学生依然留在了低年级宿舍。 在回归“同班同学型”的编宿方式之后,清晰化的宿舍年级布局和更丰富的低年级宿舍经验使云乡学校内部同辈群体间有关欺负与抗争之间的厮杀更为激烈,“兄弟帮”就是在这种同辈群体间的相互斗争中组建和壮大起来的。 “兄弟帮”:从被人欺负到欺负别人 “兄弟帮”的创始人之一、九年级男生李元元说,“兄弟帮”是他在读七年级时成立的,起因是当时班上同学经常被高年级同学欺负:和九年级的“霸王团”因为抢热水打过群架,和八年级的“流氓会”因为晚上打呼噜和讲话也打过群架。 打完群架后,七年级的同学模仿高年级的同学,建了一个“兄弟帮”。最开始是一个比较封闭松散的群体,成员都是自己班的同学,主要是防止同学被欺负。之后宿舍重新编排,“兄弟帮”就又陆续加入一些经常被高年级同学欺负的低年级同学。 李元元介绍,现在“兄弟帮”的规模大约维持在35人,其中九年级全班38个同学中就有24人,其他11人则分别来自八年级(7人)和六年级(4人),再低年级的就全部被清除了。主要由李元元和他所在高年级同学所控制的“兄弟帮”事实上已经成为新的“欺负者”和“镇压者”。 李元元和同学们建立了一个QQ群,群名就叫做“行侠仗义——兄弟帮”,人数最多的时候达到50多人,其他低年级的占到了20多人。 “兄弟帮”没有明确的入帮或者退帮规则。李元元说,最开始大家都经常在一起玩闹,慢慢的熟了就跟低年级同学说,我们有个“兄弟帮”,你加进来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平时谁要是挨欺负,“兄弟帮”其他成员都是要帮忙的,如果谁见死不救,就会被清出QQ群,就算退帮了。 另一位九年级“兄弟帮”骨干成员杨柳说,帮里的成员都要服从帮里的“大计”安排——必须每天都要有帮员出来违规与犯错,以此不断挑战班主任老师。比如,今天我们就准备把垃圾桶直接丢到学校外边去不拿回来了,昨天我们是故意打坏了后门上边的那块玻璃,前天是把粉笔全部折断丢垃圾筒了……因为班主任老师对我们管的实在太苛刻了,把我们当“机器”一样,我们要反抗! 这学期开学时选班长,在“兄弟帮”的推举下,老大齐磊当选。班主任老师虽然很不爽,但是没有办法。杨柳为此很自豪:这就是我们“兄弟帮”的力量,齐磊就敢和老师对着干! 在与这些孩子的深聊中,笔者总结出作为非正式群体的“兄弟帮”的几个特征: 第一,它是在与高年级同辈群体的日常抗争中为保护弱者的个体权利而建立的,在没有变成高年级时希冀通过共同体的力量来抑制和平衡底层学校内部不讲任何逻辑和秩序的“弱肉强食”,在变成高年级后则逐渐变成了属于强者的封闭化“利益集团”。 第二,它的组织形式总体上依附于诸如班级、宿舍这样的组织载体来建构和发展,且无论其最初是松散型还是后来的紧密型。 第三,网络工具QQ群所呈现出来的“加入—退出”状态,承载了其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施展的“入帮”与“退帮”仪式功能,正是通过这种虚拟化的仪式手段才实现了群体身份实体意义上的彼此相互认同,进而使松散型的学生灰色组织变得更为紧密和更为形式合法。
CFP供图(资料图片)
云乡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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